第81章“你以为我现在在干什么？”

云江市的夜晚光怪陆离,像一幅被打翻的调色盘，霓虹灯在街道两旁肆意闪烁，刺眼的颜色交织成五颜六色的网，将高楼大厦紧紧捆住,各种建筑墙以扭曲的方式反射着这些网格,仿佛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脚下奔波忙碌的人群。

指针划过晚上10点，唐瑛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上午从医院出来,她本打算直奔傅一雯的餐厅,结果母亲唐澜一通电话打来,硬是把她拉去参加了一场冗长的家庭饭局，蒋家那帮人都在，连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蒋英旭也从部队赶了回来。

饭桌上,唐瑛应付着各种虚伪的寒暄和试探，喝了不少酒，结束时,蒋英旭提出要送她，却被她冷冷拒绝。

她不需要这种虚假的关心,尤其是来自一个连婚姻都是协议的男人。

回到家，唐瑛踢掉高跟鞋,随手将包扔在沙发上。

窗外的夜色透过玻璃洒进来，映得那张过分漂亮的侧脸有些朦胧，唐瑛直奔家里的酒柜，选了两瓶年份上佳的红酒，之后坐下倚着沙发上,指尖轻轻点着额头，冰凉苦涩的液体入喉,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傅一雯。

那个总是直来直去，满心满眼里只有她的傅一雯。

唐瑛拿起手机，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发了条消息：【想吃糖醋排骨。】

消息发出去后，唐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手机边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屏幕却始终没有亮起。

两个小时过去了，傅一雯依然没有回复。

唐瑛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她切换页面直接拨通了傅一雯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回铃音，直到自动挂断，傅一雯也没有接听。

呵，还长脾气了是吧。

唐瑛冷笑一声，将手机扔到桌上，她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神不自觉冷了下来。

她不是不知道傅一雯介意什么、为什么生气，而是不明白困扰了自己一整天的那股子烦躁和不安从何而来，又因为什么。

是因为傅一雯吗。

唐瑛扯了扯嘴角，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她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用暧昧的态度去试探、去拿捏，习惯于默认自己不会对任何人有感觉。

可傅一雯好像不一样。

明明已经不是小胖妞了，可只要一想起她，唐瑛眼前还是会浮现出那张眼睛圆圆大大的、鼻子上长着些许小雀斑的小肉脸。

那个小胖妞总是那么直接，那么热烈，那么正大光明，那么无所畏惧，就像一团明亮热烈的火焰，烧得唐瑛心里发烫，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像她这样的女人真的会对傅一雯这种小屁孩动心吗。

漂亮的眉梢拧在一起，唐瑛笑不出来了。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

如果她再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这团名叫傅一雯火似乎就要熄灭了。

很快，两瓶红酒见了底。

唐瑛站起身，走到窗前，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窗外夜色繁华，灯火璀璨，却始终照不进她的心里。

她忽然想起白天在医院时，顾婉君说的那句回旋镖——年轻漂亮的女孩可不会单身太久。

这话没错，年轻漂亮的女孩从来都不缺人追，傅一雯年轻漂亮性格好，有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追她的人恐怕早就排到了餐厅门口。

而她唐瑛呢，有钱有权有颜值有身材是不假，可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

钱权是靠着家里，自身的脸蛋和身材终有一天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不复光彩。

而偏偏她还该死地比傅一雯大了14岁。

14岁。整整14岁。

多大权力多少金钱都干涉不了的、实打实的14岁差距。

所以让她用什么去赢傅一雯身边那些更年轻更漂亮更懂浪漫更会表达爱意的追求者？

是用她强势难搞占有欲强的性格，或是用她那张她自己都不想看第二遍的结婚证，还是用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恨不得把自己毒死的怼人毒舌？

爱让高傲者低头，能让自信了三十多年的唐瑛打心底里生出几分自卑和自我怀疑的，傅一雯是第一个。

快节奏的夜生活不会因为谁的情绪低落而放慢脚步，城市另一边，平时到点儿就打烊SWEETHOME餐厅，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窗外的街道上，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而餐厅内却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傅一雯和陈璐两个人。

饭桌上，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酒瓶见了底。

傅一雯脸颊泛着红晕，眼神迷离，手中的酒杯又一次被倒满，她仰头一饮而尽，啤酒顺着她的唇角滑落，滴在桌面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璐璐，你说唐瑛为什么那么对我？她凭什么那么对我啊？”

傅一雯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紧紧攥着酒杯，指节发白：

“我对她不好吗？我对她还不够好吗？这么多年了，我守着她这么多年了，她对我就没有一点点的喜欢吗？如果不喜欢的话，她为什么总给我打电话发消息？为什么帮我减肥、给我买衣服买香水什么都买？为什么帮我计划开餐厅？为什么为我做一些她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的事情？她闲得吗？钱多烧得吗？可如果说她喜欢我的话...她是活阎王吗？怎么就三番五次地伤我的心呢？”

“......”

陈璐坐在她对面，撑着额头，眼神有些疲惫，她抿了抿唇，战术性地喝了一口水，没有立刻回应。

老实说，不是她不想说话，而是这几句话颠来倒去，她已经听了一整晚。

白天，她从医院出来，回到酒店后吃了两片安眠药，好不容易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后，想着傅一雯始终没回她的微信，心里有些不安，于是驱车来到餐厅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结果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摊上了事儿。

傅一雯和唐瑛吵架了。

而且这次是冷战。

对陈璐来说，傅一雯和唐瑛吵架并不稀奇，但冷战却是头一回。

毕竟，以往每次吵完架，傅一雯都会忍不住去找唐瑛。

可这次，情况显然不同。

“璐璐，你说，唐瑛她怎么能那么说我呢？”

傅一雯的声音突然拔高，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砸在桌面上：

“明明是她先无理取闹没醋硬吃的，怎么到最后还成我的问题了？她还说不想看见我......”

“......”

这话听得人揪心。

陈璐叹了口气，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傅一雯，她最看不得人哭，眼见着好友哭得整张脸都肿了，陈璐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亏得唐瑛白天还在她面前充当心灵导师，结果那人自己却有一堆感情问题没解决。

想到这里，陈璐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她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璐下意识瞥了一眼，发现是唐瑛发来的消息。

傅一雯同样也看见了备注，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语气愤愤不平：

“她还敢给我发消息？！让我看看她说了些什么......想吃糖醋排骨......？不是，她以为她是谁啊！她说想吃我就得屁颠儿屁颠儿地去给她做吗！？做梦！”

这番的“豪言壮语”多少有点大舌头，显然傅一雯是喝多了，她脑袋发昏，嘴上忙着吐槽，手指却也无意识地在手机屏幕上敲打着。

余光瞟了一眼傅一雯的手机屏幕，陈璐眸色微变，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好友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你要干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干啊？”傅一雯眨了眨发直的眼睛，一脸茫然。

“你是打算要回复唐瑛吗？”陈璐挑眉。

“谁要回复她啊！我还生着气呢！让她做梦去吧！”傅一雯气呼呼地反驳。

“可是你打了字，就差没按发送了。”陈璐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

“......”

傅一雯眼睛眨得缓慢，花了好几秒才消化陈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拍了拍自己的脸，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用力睁大眼睛看着屏幕，未发出去的对话框里分明写着“好的”两个字。

本就醉的通红的脸此刻恨不得滴出血来，像是被人戳穿了心事，傅一雯慌乱地按了删除键，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只是手滑！”

陈璐叹了口气，她没有拆穿好友，只是默默松开了手。

她知道，傅一雯对唐瑛的喜欢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是一种本能，无论唐瑛提什么要求，傅一雯都会无条件答应，这种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一时半会根本改不掉。

就像她对顾婉君。

唐瑛的一条消息掀起了某个小醉鬼过往的回忆，傅一雯低下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了过去的五年里，无论多晚，只要唐瑛开口，她都会披星戴月地拎着大包小裹去给她做饭，唐瑛有个风吹草动，她比谁都着急，哪怕是逃课翘班也得去陪她......

可结果呢，那个烦人精说不想见到她！

嘴角随着越想越苦的记忆瘪了下去，傅一雯红着眼睛把手机扔在桌上，转手又启开一瓶啤酒。

“你今天喝的够多了，不能再喝了。”

“不要，我要喝！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别拦着我！”

“......”

陈璐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联想到了自己和某人之间同样乱成一团的情况，没一会，她拿起傅一雯刚开的那瓶啤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璐璐，你说我为什么要喜欢唐瑛啊？”

傅一雯声音里带着哽咽，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喜欢唐瑛真的好辛苦啊......你说是不是我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这辈子老天爷才惩罚我爱上一个有夫之妇啊？我跟她这算什么啊？亲没亲过，抱没抱过，就连十指交扣的那种拉手都没敢拉过......这么多年，我连个小三都不算，人家有老公，我算什么啊？”

“......”

听着傅一雯的抱怨，陈璐心里一阵酸涩，她默默将刚刚倒满的酒一饮而尽，酒精的灼烧感从喉咙蔓延到胸口，却无法驱散她心里的苦涩。

她又何尝不想问，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让她这辈子爱上了顾婉君。

“你说唐瑛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呢？我怎么就吊死在她这棵树上了呢？”傅一雯还在絮絮叨叨，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自言自语。

陈璐放下酒杯，淡淡地开口：“是啊，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年纪大，脾气不好，总对你甩脸色，占有欲强，对你不热情，从来不关心你的感受，她还——”

“停停停！打住！”傅一雯急得直拍桌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还忙着口齿不清地抗议，“谁让你这么说她了？”

“不是你问唐瑛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吗？我说的不是实话吗？”陈璐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什么实话！？”傅一雯气得直跺脚，毫不留情的反击：“那我问你，顾婉君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啊？她都那么伤害你了，你不还是放不下——啊！你掐我干嘛？！”

陈璐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话多，喝酒。”

傅一雯揉了揉被掐疼的手臂，嘟囔了几句，最终还是乖乖地拿起了酒杯。

对于爱不爱、值不值得爱的问题，两个为情所困的年下注定讨论不出什么结果。

时至半夜，陈璐还保留着一丝清醒，而傅一雯已经喝趴在桌子上了，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烦人精”。

陈璐叹了口气，起身收拾好餐厅，关上门，找车送傅一雯回家。

回到酒店后，陈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顾婉君那双漂亮风情的桃花眼就那么出现在她眼前。

烦。

陈璐拧了拧眉，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或是酒喝得不够多，或是那张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的脸太过烦人，陈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

今夜貌似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