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瞧这信上的‘旬日可还’,分明是怕皇祖母动真格呢。
他忽然瞥见我膝头的绣品,伸手拎起那半幅青缎:怎的还在绣并蒂莲?上回给您的那块‘长命百岁’金线,该拿出来用了吧?
臭小子倒管起本宫的针线了。我笑着拍开他的手。
姑姑只管放宽心。李昱珩忽然正色,从袖中取出个檀木盒,这是太医院新制的安神香,皇祖母说您近日总睡不安稳。还有——
他指尖划过案头未绣完的肚兜,姑父信里说‘执手共看长安月’,想来南溟的礁石早清完了,不过是收尾的细活。
蝉鸣骤起,穿堂风卷着荷香送来远处的钟鼓。
我望着案上积了半尺高的军报,自春日以来,捷报虽频,却总带着“余孽未清”的尾注,直到这封休书,才终于见着“旬日可还”的准话。
去回了你皇祖母,就说本宫明日便去给列祖列宗上香。
我将信收进妆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姑父信里说‘清剿余孽’,可曾提过...苏阮阮?
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李昱珩却已明白,摇摇头:军报上只说巫族巢穴已破,再无活口。
殿外忽然传来宫娥通报,说皇后遣人送来了催生的红锦。
我摸着腕上的暖玉——还是今春李昱珩从皇后宫里顺来的,刻着“平安”两字,此刻在掌心烫得像是要化了。
绣架上的并蒂莲还剩半朵,却懒得再动针,只望着窗外渐红的石榴花出神:旬日之后,待石榴结子,他该骑着那匹踏雪乌骓,从朱雀门一路奔到长宁宫吧?
姑姑可还记得,去年冬至您在城楼摔了玉镯?
李昱珩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见我愣住,才笑着指了指我的肚子。
当时我就说,这是小表弟嫌姑父走得急,要留个念想呢。如今念想留够了,姑父也该回来了。
暮色漫进窗棂时,案头的安神香正腾起细烟。
我摸着妆匣里的休书,听见李昱珩在廊下跟宫娥吩咐:去御膳房说,长公主今晚要吃鲈鱼烩,再备些酸梅汤……
六月廿三,子时三刻。
雨幕如帘,将长宁宫的飞檐吞进墨色里。
我倚在窗前,看琉璃瓦上的积水漫成银河,忽听得殿门“吱呀”一声,冷风卷着雨星子灌进来。
李昱珩的衣襟洇着水痕,发冠散了半边,珠翠叮当落了满地。
小姑姑……他喘息着伸手,指尖凉得像浸过秋江,这雷打得人心慌。
我取过绢帕,刚要替他拭额角的水,却见他袖摆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洇出深痕——
分明是冒雨狂奔而来,哪里是从近旁的文思殿过来的?
太子东宫到长宁宫,要过三道回廊,我捏住他冰凉的手腕,怎的连伞也不带?